每走一步都干干凈凈
● 任萬杰
我家房子前面,一個樓盤工程開始建設了,一條供工程進出物料的大路也一并修成通車。幾乎每天我都要從這條大路通過,因為它是通往市區最近的路。黎明的時分,墻外路面傳上來像蠶吃桑葉一樣的沙沙聲,很緩慢,很有頻率和節奏,并且很有力地持續著。
踏上這條大路就會發現:一位老者手里橫著一把很長自制的專用掃帚,一下一下緩慢地清掃地上的浮塵和拉土車顛下來的建筑垃圾。他的手用力壓得很低,地上的浮塵就飄不起很高,掃帚劃開3米左右的半圓,就像蠶在吃桑葉的邊緣一樣,隨著沙沙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起,身后出現一條干干凈凈地大路。
我發現他的眼睛幾乎只注視路面,戴著一頂邊沿有些微微破損的草帽,能看見耳朵上夾著的一根自己卷制的抽了一半的旱煙,上身穿著一件破舊的鼓著口袋的中山裝,下身泛著白的黑褲子遍布灰塵和泥點,左褲管挽的很高,清楚地看見左腳蹬著的幾乎辨不出顏色的拖鞋,身后蹲著一條四蹄白毛全身漆黑的狗,耷拉著耳朵,老者向前緩慢地前進,距離稍稍一遠,那條狗就站起來,不離不棄的往前跑幾步,又蹲臥下來耷拉著耳朵。
老者的手一直沒有停止揮舞,虔誠而又堅定,眼手一處,心無旁騖,干凈的路面隨著他穿著拖鞋的腳在緩慢的延伸前進著。四車道寬的路,我從來也不知他要掃幾個來回。每天早上路過時,總能看見老者和狗。晚上歸來路過,卻總看不見老者,偶爾看見那條黑犬和幾條流浪狗一起在樹林里瘋跑。
幾乎沒過多久,當路東邊樹林里的花椒樹長滿一樹的花椒葉子,花椒的鮮香氣味就引得好些人來,摘幾把新鮮的椒葉去做下火的清湯面吃。路西邊的樓盤就好像竹筍發節一樣地向上冒,水泥罐車就不斷地出出入入,這條四車道的路,有時竟然停留一擺子等待下貨的車。
院子里的石榴樹開花了,一樹的紅。清晨從樹下經過,能聞到幽幽的香。唯有早上聽不見車的嘈雜和建設的噪音,聽得見的只是南墻外老者掃地的沙沙聲。
老者依舊很緩慢有力地揮舞著自制的竹掃帚,戴的草帽子有些黃舊,依舊穿著那雙舊拖鞋,那條黑犬依舊臥在老者身后不遠,偶爾豎一豎黑耳朵。干凈的路在老者堅定的腳印下一步一步在伸展。偶爾一陣風吹的楊樹葉子手掌般翻轉,那條黑犬就立即站起來,像豹子一樣吠叫著,去追一只在林子里露頭的貓。
天氣熱的時候,路上的浮塵也飛揚得很高。朝霞照在大路上,那位老者幾乎沒有改變他的服裝,那條黑犬只不過略顯得有些瘦長,但依然伴隨在老者的左右,寂寞中帶有威嚴。我從來沒有聽見老者說一句話,只是見到他堅定而又自信的壓低手中的掃帚,掃干凈腳下的路,把浮塵壓到最低,在身后顯現一條潔凈的大道。
當知了斷斷續續的鳴叫在樹梢頭時,第一片葉子在知了有一聲沒一聲中開始落下來。街邊的銀杏樹就全部變成一樹的黃金色,開始有人拿個布袋,在樹下撿拾黃金一樣的葉子去裝枕頭,甚或用腳蹬一蹬銀杏樹身,搖落一地的黃色。地上的落葉開始有風卷起,墻外的大道上,那把幾乎用了一年的自制掃帚,依然在堅定地揮灑,沒有多少的磨損和脫落,大道上的落葉讓老者多了幾分自如,他的拖鞋不知何時換上了一雙裂著細細口子的運動鞋,一只鞋帶是黑的,一只鞋帶是白的,一黑一白在交替著前進,一片干凈的土地就在這交替中拓展開來。
后來,隨著工程的結束,我再也看不到那位老者和他的黑犬,或許是跟著施工的隊伍一起開拔邁向下一個工程,也許那個工地上還會有一條大道需要每一天把它掃干凈。我想,人的一生,很像是這條路,我們在人生路上前行,要像這位掃路的老者,每走動一步,都要干干凈凈,不但為自己,更多的是為別人。